地府漸漸回歸正軌後，應淮接到了樺霖的來信。

原來在龍宮那日，因他遇襲一事，樺霖亂了方寸，竟忘記告訴他第三塊玄玉碎片的下落。

據他信中所說，他在人界探查許久，均沒有發現碎片的下落。一次偶然間，竟發現這玄玉碎片在地府之中。

受地府陰氣影響，他並不能準確找到碎片的位置。如今更因為覓夏一事，只能先將大致方位告訴應淮，讓他先找找可能的地方。

樺霖還在信中說，若是不急，可等他從魔界歸來，再陪他一起尋找。

應淮放下樺霖的信，端起不久前樂言送來的藥，一飲而盡。

他放下碗，端詳著樺霖的這封信，想著這消息來得正是時候。

原本他已做好自己尋第三塊玄玉碎片的打算，如今知道這玄玉碎片就在地府之中，倒是可以省一翻功夫。

他看著閻王殿外，搭在桌邊的那只手不停地敲打著桌面，似乎在思考著玄玉碎片可能存在的地方。

結合前兩片的經歷來看，這玄玉碎片似乎都和青虞的劫難有關。

第一塊碎片出現在京城的書塾，青虞在那裏曾遭遇同窗的奚落、先生的不作為；第二塊碎片出現在鳳凰木林，青虞在那裏結束了人界的一生。

這第三片……又會在地府的何處呢？

各大殿應該不太可能，開始尋找玄玉之初，他就留意過身邊的這些地方，並沒有發現玄玉的蹤跡。

難道在集市？流言最開始便是從那裏傳出來的，青虞自上任後處理好的第一件事也是在那裏。

又或是在她的小院？他將青虞救出以後，最開始的幾個月都是在那裏度過的。那時他一心關切著她的身體，並沒有留意一些異常。

只是自她開始在閻王殿當差以來，他便很少去她的小院附近了。一是怕打擾到她，引來小鬼的閑言碎語；二是他知自己的結局，也該離她遠些，對彼此都好。

應淮思來想去，細細思索一番後還是覺得集市和她的小院更有可能。不過，他最懷疑的，還是萬鬼窟。

這萬鬼窟，是青虞進入地府之初呆過的地方。那時青虞不知受什麽影響，竟生出大量怨氣，陰差們從凡界抓回她時，只當做普通怨靈關進了萬鬼窟。

他有意識後，沖進萬鬼窟裏找到她時已是奄奄一息。

他難以想象青虞當初在萬鬼窟裏經歷了什麽，但可以肯定的是，青虞在這裏受到過重創。

只是……

應淮擡手聚力，掌心慢慢凝起的靈力卻不似往昔那般醇厚。

若是這玄玉碎片真在這萬鬼窟中，以他目前的靈力，恐怕很難全身而退。

他微微嘆了口氣，擡手壓住眉心，眼底晦暗不明。

青虞近來呆在藏書閣的時間又多了起來。

她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，但目前知道的方法尚不能達成這個願望，只能另尋他法。

松彥也樂於在藏書閣見到她。他如今已結丹，但聚氣還是差了些。有青虞在此，也方便對他進行指導。

地府也早已恢覆之前的安寧，看著潛心翻閱古籍的青虞，松彥只當她在學習新的術法，並沒有多加詢問。

但一連好些日子都沒有收獲，青虞忍不住動了尋找鄔辛鏡的心思。

她不喜歡這種蒙在鼓裏的感覺，不管她是不是鳶尾靈芝草，總要知道真相才好作打算。

想起經常來地府、喚陌塵為“師兄”的那名男子，青虞想，或許能夠找他幫忙。

但此事，青虞想起在鳳凰木林，陌塵眼裏閃過的殺意，恐怕得瞞著他為好。

因青虞在閻王殿當值，平日裏若是將手中的差事忙完了，倒也比較自由。再加上有陌塵和雲凡，總的來說她還算輕松。

但天界和地府的時間不同，若是想在第二日當值前回到地府，在天界便只有短短的半個時辰。

好在青虞對睡眠的需求並不高。

她以每七日為一個周期，前六日會在當值結束後偷偷溜去天庭，熟悉一片區域後又匆匆回到地府，後面一日用來休息。

幾個月後，她已摸清天庭大部分區域。

只是說來奇怪，她應該是第一次去到天庭，卻對某些地方分外熟悉，就好像曾經在那裏呆過許久一般。

這讓她更加焦急地想知道自己的身世。

但她去到天界這麽多日，也沒有見到樺霖。從其他仙侍日常的閑聊中得知，他似乎追著一女子去了魔界。

那她該如何是好？

陷入焦灼的也不止青虞一人。

應淮這些日子走遍了集市的每個角落，留意了每一處可疑的地方，皆沒有發現玄玉碎片的蹤跡；他又趁著青虞白日當差之際，去她的小院尋找了一番，也沒有發現異常。

這麽看來，萬鬼窟是非去一趟不可了。

但這些日子樂言和雲凡對他頻繁出行已頗有微詞，雲凡因東海之事，更是時時刻刻都想跟在他的身邊。

可萬鬼窟並非尋常之地，只有死過一次的人，或者說只有亡靈，才能進入萬鬼窟不受環境影響。

雖說雲凡修為不差，但他真身為錦鯉，這些年地府的陰氣早已對他產生了不少影響，斷不可再讓他冒險。

樺霖如今不在，又不好尋天界其他人幫忙。應淮想，或許只能親自走這一遭了。

而在探訪天庭多次的青虞這些日子也有了意外的收獲。

通過雲凡和陌塵之前的對話她得知，天界巡查司的司長是天後的人。那日在丘定村見到應洵時，她還擔心會為難陌塵。

沒想到天界一趟，竟讓她得知那日見到的人是天後的兒子，名喚應洵。而天帝與天後成婚前，還與麒麟族的公主有一段情緣，兩人也有一子，名喚應淮。

在仙侍們口中，應淮修為極高，更是被委以重任。只是幾百年前，惡鬼王孑然突破禁制逃之夭夭，駐守禁地的應淮也因此被天後罰下凡間。

如果她所認識的應淮就是天帝的兒子的話，那麽一切似乎也說得通。

那日在丘定村見到應洵時，看著那雙熟悉的眼睛，她也不由得怔了一瞬，應洵與應淮雖長得並不相像，但那雙眼睛卻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。

應淮下凡歷劫，卻不幸遇上了她。本該安安穩穩渡過一生，卻因為她落得個屍骨無存的結局。

青虞聽著仙侍們的對話，拇指緊緊地捏著指關節。

這麽多年，她竟還傻傻地留在地府，妄想著能重來一世，與他再續前緣。

說不定他早就走出了忘川，早就回到了天庭。

可若真是如此，為何她來天界這麽多次，卻沒有一次見到過應淮。是被天後派去了別的地方？還是他暗暗避開了她？

還是說，他如今就在地府，只是換了個身份陪在她的身邊？

青虞突然想起，在地下交易城時，陌塵那些出乎意料的、同應淮相似的舉動；在丘定村前，屢屢擋在她面前的身影；在鳳凰木林時，聽到精靈說起她時眼底的憂傷……

一縷縷、一件件，那些被忽視的細節如潮水般湧入她的腦海。

陌塵會是應淮嗎？為什麽不與她相認？

青虞正楞神，突然聽見身後又聲音傳來。她急忙躲到一邊，看著兩個仙娥，一人捧著一件法器從身旁經過。

青虞忍不住看向兩人手中，一人捧著一面鏡子，另一人端著一架古琴。

許是因為近日都在尋找鄔辛鏡，青虞忍不住多看了那面鏡子兩眼。

她正打算從另一邊離開，便聽得其中一名仙娥開了口：“這鄔辛鏡和陽澤琴在殿下的書房裏閑置了多年，殿下今日怎麽想起來丟到百器宮了。”

一提到鄔辛鏡，青虞立刻朝兩個仙娥望去，細細打量著那面鏡子。

那是一面由黑曜石鑄成的石鏡，鏡子的邊緣有一些螺旋狀的花紋。那花紋，似是飛龍，又似是水獸。因隔了有些距離，青虞看得不大真切。

她隱著身形跟著兩人來到百器宮門前，看著兩名仙娥口中念念有詞，隨即消失在百器宮門前。

青虞立即追了上去，但門前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結界，生生地將她攔在了門外。她唯恐驚動周圍的天兵天將，轉身立即離開了天界。

青虞快速回到地府，簡單收拾一番後來到了閻王殿。看著熟悉的閻王殿和這些日子見過的天庭，她有那麽一瞬覺得，自己的行為是愈發大膽了，如今竟還想著孤身一人闖入天界的百器宮。

可若不弄清自己的身世，只怕自己未來的某一天，都不知為何會沒了命。

況且……倘若她真是鳶尾靈芝草，依歡言所說，也應當能救陌塵一命。

不管他是不是應淮，這麽多年的恩情，她也總該報答的。

想起百器宮門前的結界，青虞有那麽一瞬覺得熟悉，似乎是以前她在藏書閣中學過的陣法。她拿出紙筆，草草將那一瞬感受到的陣眼按不同方位畫了出來。

看著紙上潦草又模糊的陣型，青虞擡手撐著臉，眉頭緊皺。

雲凡恰好伺候陌塵從內殿出來，看著她對著書案皺著眉頭，不禁問道：“可是遇上了什麽難題？”

青虞從草紙上回過神，匆忙從一旁拿了份折子遮蓋住，支吾道：“沒什麽，只是在想一些往事。”

“哦……”一聽是往事，雲凡也不再追問，他推開偏殿的大門，叮囑道：“我有事要出去一趟，可能回來的有些晚，歡言和樂言這會兒歇下了。這期間麻煩你多盯著殿下，若是有什麽急事，就傳信於我。”

青虞點點頭，“放心吧。”

眼見著雲凡走遠了，青虞這才擡手將折子挪開。她仔細地觀察著草紙上的陣形，思索間餘光瞥見桌子不遠處的身影。從穿著的鞋來看，似乎是陌塵。

青虞穩了穩心神，裝作不經意地挪開草紙。看到他仍註視著自己，便想著找個話題。

可一想到他很有可能是應淮，她又沒了言語。沈默半天，她才幹巴巴地開口道：“身體還好嗎？”

陌塵楞了楞，隨即勾唇笑了起來：“你怎麽變得和他們一樣了？”他從草紙上挪開眼，看向青虞，問：“在研究陣法？”

青虞呆滯了一瞬，她沒想到隔這麽遠他也能看出來。

但嘴比心快，她就這麽問出了聲：“你能看出來？”

若是她知應淮是天下間最擅陣法的蒼蕪真人的弟子，便不會這麽問了。只是一想到他在書塾時，面對陣法時那般游刃有餘的模樣，又覺得在情理之中。

可如今尚不能確定陌塵的身份，只知他也是天界中人，說不定這百器宮的陣法就是他設下的。她立即掩了草紙，含糊道：“最近突然想起之前在藏書閣看到的……”

應淮見她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聳了聳肩，轉身朝著正殿走去。

她向來如此，若是有什麽想自己解決的，就會將他人推開很遠。

應淮樂於見到這般努力的她，但想起自己時日無多，走出幾步以後，他還是回過頭看向青虞，指點道：“若想入陣，記住口訣‘五星列照、煥明五方、水星卻災、木德致昌’[1]。”

他看著青虞瞪大的眼睛，覺得甚是可愛，頓了頓又說：“若想破陣，東起青龍，連接北玄武，以氣化之；再接南朱雀，後承西白虎，以氣揚之。[2]”

青虞拿過草紙，腦海中迅速將陌塵的話過了一遍，記起這是曾看過的三陰陣。入陣和破陣的方法與陌塵說的一字不差。

青虞擡眼看著走遠的陌塵，心道：“這未免也太厲害了。”

她收好草紙，想著擇日不如撞日，不如今晚就行動。

應淮坐在書案前，想起不久前雲凡說可能要深夜才能回來，想著是時候去萬鬼窟探一探究竟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[1]來自百度道家咒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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